(三)我們生於自然
人類渺小,陳腔濫調,但又有多少人真的因而謙卑?
凌晨三點半,登頂。
約莫五點半日出,換言之要等兩小時才能看見Tiffany blue湖泊,那時候從背包掏出能量棒,便是breakfast at tiffany's。這樣的玩笑在腦海中成了嘲笑,山頂雲迷霧罩,寒氣滲人,風雨正暴烈地打擊每位登山客。來路已被濃厚的濕氣掩埋,只得零星光芒點綴,人們戴著頭燈穿過異境,紛紛往幾個木頭搭建的避雨亭走去。
我們正站在其中一個避雨亭,方方正正的空間不大不小,倒也能擠下幾十人。亭子連著一個微型熱飲檔,我不知老闆是否唯一的員工,但每天走上海拔二千多米的地方上班,實在「抵你發達」。我們是第一批踏上這個亭子的人,佔了有利(食風)位置,至少能拿出相機伸手自拍,或拍下眾人,或食煙,或感受冷風撲面,雨水鑽進衣領袖子,冷得牙齒直打顫。
四點,我嚐了人生第一口煙,菠蘿味。天沒有停雨的意思,亭子來了一群英國人,一邊安慰焦急的領隊,一邊問同團的人「班澳洲人到底死咗去邊」,要知道這裡毫無訊號,要尋回失散者的下落是默契大考驗。我怔怔地凝視煙灰掉落,硫磺燃燒的藍色火焰是注定看不著了,只是沒想過連看藍湖的機會也渺茫。
五點,有人暈倒,此時亭子已站滿數十人。暈倒的是一個印尼女子,因為低溫症失去意識。其同鄉蹲下來扶著她,操國語的旅客奉上錫紙保溫毯,高挑的外國女子把疑似得力素丟進熱水攪拌,擾攘多時,女子仍未見甦醒。天色漸亮,狂風亂舞,眾人面向亭子中央,位處最外邊的我們,滿目是男男女女的背影,雨衣如氣球般吹得鼓脹起來,而收縮時彷如潮退。沒有人知道濃霧何時散去,沒有人知道女子何時會醒來。
正前方三個戴頭巾的女子急速轉身,和我們對上眼,又低下頭。我們面面相覷,只見兩個男子已把上衣脫光,蹲下,隔著錫紙毯環抱女子做「人肉暖爐」。環顧四周,原來只有我們兩個不知害臊的𡃁妹,眼仔碌碌地看著人家打大赤肋,真係唔怪之得。六點鬆鐘,女子終於醒來,我喃喃地唸天主經、聖母經,祈求與藍湖的一面之緣,唸到一半憶起小學老師說我們只懂在有需要時祈禱,像打客戶服務熱線。
六點九,寒風拉開帷幕,霧中央是水藍色火山口湖,風雨讓人無法久留。十分鐘後,我們下山,礦工們繼續秘撈,口裡反覆叫嚷:「Lamborghini! Lamborghini!」我明明記得,上山時那些人力車叫taxi。